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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孔雀獨自開彩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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綠柳山莊的水銀閣上,月亮升起時波光瀲灩,卿辭雪握在手中的杯中,此刻也多了枚曉月。他只穿一件白色單衣,絲帶束發,室內一陣佛手清馨香氣。

來到綠柳山莊已有數月。當日,禦劍門主喪事匆匆料理妥帖,葉之行便提出想請他同回綠柳山莊切磋武藝,沈文軒本就看卿辭雪礙眼,當場就應了下來。

沈欺霜縱然想推辭,到底還是做不得主。

門戶一響,一回頭,便見得葉之行笑盈盈走來。

“我聽說,阿離今日,纏了你一天?”

那葉離是葉之行的獨子,今日午後時分,跟著乳母在院子裏玩耍,碰巧遇見卿辭雪。本也無事,怎料那孩子一眼看見,他隨身那塊碧玉雙魚,像是喜歡得緊,腿腳蹣跚地就要過來取要,旁人怎麽也勸不住。

卿辭雪本對侍弄孩童全無經驗興趣,但見這孩子眉眼間有六、七分像葉之行的模樣,正巴在自己的大腿上,踮起腳尖努力去扯他腰上的碧玉雙魚。心裏一動,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將葉離抱起來,將玉佩取與他把玩起來。

“本也無妨,碰巧遇見罷了。” 卿辭雪順手,拿起手邊茶壺,斟了一杯。

葉之行輕輕點一點頭,接過了那杯茶,“她母親體弱,我又事務繁忙,莊裏無人管教於他,讓他任性慣了。”

卿辭雪只道:“阿離很好,你怎會有此顧慮。”

葉之行搖頭笑道:“你莫寵他。”神態溫文和煦。

兩人相視,都不由憶起幼年,第一次相見情景。卿辭雪至今都記得那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下午:

那年他四歲,坐在一間私塾的門前,細細聽著。陽光忽然被一道半高的黑影遮住,一個十歲上下的少年,正站在他面前,歪著腦袋望著他,問道:“你在偷聽?”

“之行,你跑到這裏做什麽?”後面兩個中年模樣的男子,也漸漸走了過來,其中一個便是葉之行的父親。

“爹,我見他在這裏坐了好久,一定是在偷聽先生授課。”

“我沒有偷聽,是先生許我在這裏的。”卿辭雪年紀雖小,並不懼生人,開口解釋道。

葉之行此時那個年紀,最是不願認輸的時候,尤其是對著一個年紀比他小的,張口爭辯道:“怎會,一定是偷聽!我說你是,你就是!”

“之行!”

葉父剛要呵斥,卻被後面隨行的那個男子先開口道:“好有趣的小娃兒,你這樣小的年紀,可懂得先生教得是些什麽?”

“沈兄,你?”

葉家父子面面相覷,一同看向這一大一小。

不料卿辭雪露齒一笑,竟朗聲讀了出來:“……有鳥焉,其名為鵬,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裏,絕雲氣,負青天。”

此語一出,沈、葉二人均是詫異之極。

半晌,葉父方道:“這孩子不凡,也算得上與你有緣。沈兄,不如收了他吧。”

卿辭雪兩歲時父母雙亡,一直由嬸娘撫養,至此便拜入了禦劍門名下。

前塵往事,一閉上眼,仿佛就在眼前。

兩人坐在窗邊,眼睛都盯著,面前杯子,半晌無言。

“莊主……”

猛然聽見下屬的聲音,葉之行一怔,這才從舊事中回過神來。

“進來!”

應聲而入是他的隨行心腹,此時已然入夜,又是前來客房稟告,便絕非是小事

果然那人簡單行禮之後,不知附耳對葉之行說句什麽,另葉之行臉色也是驟然一變。

“何事?”

雖然外客身份不便,多管閑事,但卿辭雪卻總覺到,此事自己應該知道。待那下屬退下後,便望著葉之行問道。

葉之行思慮片刻,沈聲道:“沈文軒遇襲,四肢筋脈盡斷。”

“對方是個高手,一招即收,極會把握分寸,做得恰到好處——只斷筋脈,卻連血都不流一滴。”葉之行不由站起身來,冷冷道:“好絕的手段,好重的煞氣!”

“誰下的手?”

葉之行只給了三個字——月天子。

此人乃是近兩三年來,在江湖上出現的人物,手段狠戾、行事決絕,一展孔雀翎下,無人幸免逃脫,但身份卻是神秘異常,沒人知道他是何來歷。

有人傳言,月天子是無憂教的人。

五年前,無憂教主戰敗身死,不知教內發生了何事,足矣繼位掌教的本是“無憂公子”,竟在繼任大禮當天離開,之後便一人浪跡於江湖之上。

此後無憂教便消聲沈寂。不過近年來,有無憂教勢將卷土重來的言論,漸漸興起,而月天子此人也正是在此時間,在江湖上頻繁動作,滄浪水的掌門、鐵腳幫的五名長老,還有黃河三鬼都死在他的“孔雀翎”之下。

葉之行搖頭,拍拍卿辭雪的肩頭:“你早些休息吧,明日我陪你一同回去。江湖恩怨左不過,也就是如此。”

說著,便起身回房去了。卿辭雪望著他的背影,矗立良久,眼底滿是哀愁之色————月天子

漏夜十分,月色漸濃,葉之行著一件淡紫色的長衫,靠坐在床上悠悠開口:“都準備好了?”

“一切已經安排妥當,莊主不必擔心。”回稟的正是方才出現在水銀閣的那個下屬。

葉之行點點頭,一雙眼冷電似得看著他問道:“你有話要說?”

那下屬臉色一變,糾結片刻,終於忍不住開口:“莊主如此大費周章,就為了一個卿辭雪,屬下實不明白。”

“唉,”葉之行望著窗外,竟然輕聲嘆了口氣,“我手下若有人及得過卿辭雪,倒是好了……”

屋外夜色清涼如水,曉月如鉤。

蘇州城外,雲深不知處。

一片濃密深綠,幾至詭異的樹林外側,白霧繚繞,濃厚到即使兩個人面對面,依然看不分明對方模樣。間或一陣大風吹過,白霧被吹散幾分,隨即又掩了上去。樹林邊緣糾纏的古藤隱沒在白霧中,看上去仿佛活蛇一般。

霧中一陣馬鳴傳了出來,卿辭雪牽住馬韁,對著前方那個似是人形的影子,大聲道:“葉兄,這林子頗有些詭異,我們還是不要往前走了。”

又一陣風吹過,白霧被吹得薄了一些,隱約可見一個身影止住坐騎,往回退了幾步。

“不過起了些秋霧而已,穿過這林子,便可省了兩日腳程。”

他二人曉行夜宿,一路趕來,坐騎皆是寶馬良駒,為的便是及時趕回杭州。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不妨事!”葉之行回身打馬前行,忽然間身子一顫,硬生生從馬上墜了下來。

卿辭雪一驚,急忙下馬跑到他身邊。見葉之行一手按著心口,眉心緊簇在一起。

“葉兄,你怎麽了?”說著便伸手去搭他的腕脈,卻發現他脈象,並無特別異常,心下正在疑惑。驚見葉之行另一只手指緊握,關節扣得發白,再看他面上已是半點血色也無,眼神也空茫起來,急忙叫道:“葉兄!葉兄!!!”

葉之行聽得見他說話,卻已無力回答,他心口痛到空蕩一片,連思緒亦成了空白。

卿辭雪半跪在一旁,見他面色慘白,眼神開始渙散,又不知葉之行身中何毒。想把他扶到一旁坐下,手還未觸及到葉之行肩膀,卻被他避開數尺。

“是攝魂術……快走!” 這六個字,葉之行已說得頗為費力,隨即便倒在地上。

攝魂術——無色、無聲、無香、無味、無觸、無法,六識盡滅,不相應行。

這門功夫以觸發人心靈情緒為引,封其五蘊六識,嚴重時更可奪人性命……乃是無憂教的不傳秘術!

葉之行此刻雖然尚未到六識盡滅的地步,但目已無法視物,頭腦亦無法運轉,眼前所見,腦中所見,除空白之外別無他物。

又見一行鮮血自葉之行的口角湧出,滴落在草地之上。

“葉兄,葉兄!!!”卿辭雪見他眼底竟已泛出血色,不由抓緊他的肩膀喚道。

葉之行似乎勉強分辨出了這喚聲,隨即狠狠一咬下唇,借著刺痛之際,神智也恢覆了片刻。

但此刻已不及多想,他抓住這一刻清醒時機,衣袖帶住卿辭雪,向外一甩,低聲喝道:“出林!”

他神智已然淩亂,身體也開始不聽使喚,這一帶,著實沒有把卿辭雪甩出多遠,卿辭雪踉蹌後退幾步,站穩身形,又撲過來,急道:“葉兄,你!”

葉之行沒有睜眼,喘著大氣,大顆大顆的冷汗從他額前滴落下來:“再不走……我大概,控制不住自己了……”

話音一落,便倒在一棵大樹的樹根上,神志全失,鮮血自口中湧出,胸前衣襟被染紅了一片。

“施術之人就在這林中,勝了他便可破解。葉兄,你等我!”

白霧中,卿辭雪的聲音再次傳來,可惜已經再不能入耳。

縱身幾個起落,便已進入密林深處。

密林裏藤蔓纏繞,遮天蔽日。腳下更是泥濘不堪,間或又有一兩條滑溜無比的不知甚麽物什從腳邊竄過。雖是青天白日之下,但此刻若說裏面忽然走出個青面獠牙的怪物,也絕非不可想象之事。

卿辭雪手袖微揚,幾梭銀光還未看清去處,便已沒入了林中。

須臾之間,一聲慘叫自林內傳來,聲音極細極尖,非但分不清是男是女,甚至連是人還是野獸也聽不分明。這一聲慘叫之後,林內又沒了聲息。黑黝黝的一片,卻又有幾點碧綠鬼火自林內飄飄蕩蕩出來,說不出的詭異。

卿辭雪心中也有幾分詫異,他自無法用劍之後,便開始潛心研究起了巧舌機簧,剛剛那幾只袖箭,心中已有把握擊中林內施術之人,然而此人究竟是生是死,為何竟是毫無聲息?又覺林內腥氣漸濃,此時若再入密林深處,與此人再做糾纏。葉之行怕是已經沒有這個時間。

一念至此,剎那間心中已有定奪。即刻轉身回到葉之行身旁,從身上拿出兩顆丹丸,一顆含於自己口中,一顆餵於葉之行服下。

葉之行此刻已然凝立不動,神智已失。

卿辭雪又從懷中取出一枚殷紅的小瓶,拔出塞蓋,將整瓶的粉末都灑在他二人四周。

片刻後,林中的白霧慢慢散開,取而代之的是,在葉、卿二人身旁漸漸升起的一陣暗紅色迷霧,這紅霧中夾帶一種異樣甜香,另人欲醉。

一條黑底白花的蝮蛇簌簌地從林中游出,觸到那陣紅霧,忽然癲狂起舞,搖擺了幾下,竟是倒地而死。此刻卿辭雪與葉之行,整個人均湮沒在紅霧之中。

過了一炷香左右時間,紅霧散去,見密林深處一陣作響,一人撲跌出來,眼中滿是怨毒之色,嘴角、眉眼、耳口均不停地汩汩流出鮮血。他手指著卿辭雪,瘋狂吼道:“你!你竟然使得……”

卿辭雪卻不留意他,只撫著葉之行的額頭,冷冽氣質當中又帶了十分之驕傲:“胭脂淚——我不知你藏身何處,也只得在林中下此毒了。”

“胭脂淚出,三年內此地再無生機,你竟……也是我教中人?”

卿辭雪不答,此刻才轉頭正視那人——只見他一身黑色玄衣束身,右袖肩上一團似火的圖案,便知是無憂教教徒。

“胭脂淚乃本教禁藥,你,你好大的膽子!!!!!”

卿辭雪握著葉之行的手緊了緊,隨即直起身子,眉宇間殺氣刺骨:“殺你便殺你,還用得著挑法子嗎!”

對方忽然狂笑出聲,暗紅色的鮮血自他七竅間,不斷滴落。“好,好,好!葉之行你有個好兄弟!!可惜他……”

話音未落,只見得眼前一道寒光倏出,鋒芒如電,又如雀鳥裂羽,那便是孔雀翎的絕招之一“十字連斬”。

一擊過後,那人首級落地,流光一轉,孔雀翎又落,將他的右臂、雙腿一並斬下。

須臾間,散落在地的肢節還在蠕動,那人的身軀這才應聲倒地。

再看卿辭雪手中所執的孔雀翎,日光下,片片裂羽泛起一陣妖異的藍光,卻是滴血不染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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